宇文成都看着杨广，那瞬间苍老了十岁的模样。
    心中五味杂陈，一时竟不知如何回答。
    杨广其实也并未指望他回答。
    “朕……只是想……”
    “想做一件……像秦皇汉武那样……能流传千古的大功业……”
    杨广的声音，充满了迷茫和一种孩童般的委屈。
    “开运河……通南北，利万世……”
    “征高句丽……雪前朝之耻，扬国威于域外”
    “……朕……错了吗？”
    宇文成都张了张嘴，最终化作一声沉重的叹息：
    “陛下……初衷……或许是好的。”
    “只是……步子……迈得太急太大了……”
    “大隋的天下……还承受不起陛下的伟业……”
    “承受不起……哈哈……是啊，承受不起……”
    杨广喃喃自语，眼神再次涣散。
    陷入了更深的绝望和自我怀疑。
    白夜天心中微动。
    杨广此刻流露出的，是褪去帝王光环后。
    一个迷失在巨大抱负与现实泥潭中，属于凡人的脆弱。
    这份脆弱，比之前的疯狂更显真实。
    时机已至。
    白夜天心念微转。
    一丝凝练到极致，蕴含着已然经历蜕变意志的灵识细丝。
    如同无形的水滴，悄无声息地穿透殿墙。
    精准地“滴”入，杨广因情绪剧烈波动，而毫无防备的识海深处！
    这不是攻击，而是一种更高层次的意念传递。
    乃是白夜天以曾经的“种神术”为基础，提升推演而成。
    不再是直接的控制。
    更像是在受术一方的心湖中，投下一颗心灵的种子。
    至于这种子，是善还是恶？
    皆在白夜天这位施术者一念之间。
    正沉浸在自怨自艾中的杨广，身体猛地一震！
    他霍然抬头，眼中迷茫瞬间被极度的惊骇取代！
    他感觉一个宏大、冰冷，仿佛来自九天之外的声音。
    直接在他的脑海深处响起！
    清晰无比，不容置疑！
    【杨广！】
    帝王之名被直呼，带着一种俯瞰众生的漠然。
    【运河之功，千秋可鉴！】
    【然民力有尽，竭泽而渔，非圣王之道。】
    【高丽之恨，在谋不在勇，舍本逐末，徒耗国运。】
    【天下如舟，民若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汝视民如草芥，民视汝如仇寇。】
    【龙气已散，天命难违。困守江都，不过坐待焚身。】
    【若尚有半分清明，当思为这破碎山河，再留一线恩德。】
    【传国玉玺……亦未必不可易主。】
    声音戛然而止，如同从未出现过。
    但那冰冷宏大的意念，如同烙印般刻在了杨广的灵魂上！
    尤其是最后那句关于“传国玉玺”的暗示！
    更是如同惊雷炸响！
    “谁？！！”
    杨广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从龙椅上弹起。
    脸色惨白如鬼，惊恐万状地扫视着空荡荡的大殿。
    “装神弄鬼！给朕滚出来！”
    “宇文成都！护驾！有刺客！！！”
    宇文成都被杨广，突如其来的疯狂举动吓了一跳。
    瞬间运起玄功，双目警惕而锐利地扫视四方。
    一边将杨广护于身侧，一边沉声喝道：
    “陛下！刺客何在？”
    他全身真气鼓荡，敏锐的精神力瞬间扫遍大殿每一个角落。
    却一无所获！
    殿内除了他和情绪失控的杨广，再无第三人气息！
    “他……他在朕脑子里说话！他……”
    杨广指着自己的头。
    语无伦次，眼神涣散，状若疯癫。
    “他说……运河……高丽……水能覆舟……”
    “他说玉玺……玉玺可易主……”
    “他要夺朕的江山！他要害朕！”
    极度的恐惧，以及那直指内心最深悔恨与隐秘的话语。
    彻底击垮了杨广本就脆弱不堪的神经。
    宇文成都看着陷入癫狂、胡言乱语的杨广。
    再看看空无一人的大殿，一股寒意从脊椎骨窜起。
    陛下……这是被自己的心魔逼疯了吗？
    还是……真的有什么超越他理解的存在降临了？
    那句“水能覆舟”......
    那句“玉玺易主”.....
    如同魔咒。
    让他这位纵横无敌的“天宝大将军”，也感到一阵莫名的心悸。
    龙舟阁楼内。
    只剩下杨广歇斯底里的咆哮，和宇文成都凝重如铁的沉默。
    而白夜天的身影，已然无声无息地消失。
    如同从未出现过。
    白夜天立于扬州城最高飞檐之上，夜风吹拂着他的衣袂。
    灵识笼罩下，江都宫的混乱与杨广的癫狂清晰可辨。
    ................
    暗会已毕。
    结果，不出所料，却又在意料之外。
    杨广已无药可救。
    大隋龙庭倾覆在即。
    然而，那句“传国玉玺未必不可易主”的意念。
    如同投入死水的一颗石子。
    它，未必能唤醒杨广。
    却足以在宇文成都这等手握重兵、心思活络的将领心中。
    埋下一颗，名为“可能”的种子。
    也足以让那些潜伏在暗处。
    对那象征天命之物垂涎三尺的野心家，闻风而动！
    天下这盘棋，乱局依旧。
    但某些关键的棋子，已被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拨动。
    白夜天目光投向北方。
    那里是群雄逐鹿的中原，是即将爆发更惨烈厮杀的血肉磨盘。
    又望向西南，幽林小筑的方向。
    一丝极其微弱的涟漪，在他那冰冷的意志核心深处掠过。
    随即，被更深的虚无淹没。
    他需要静修。
    熔炼所得，叩问破碎虚空之机。
    但，灵识之下所见的天下。
    注定让他难以视而不见、置身事外。
    身形微晃，白夜天已融入茫茫夜色。
    掠过射阳湖，重归于日月岛之上。
    极武阁的灯火在望。
    天下如舟，众生如蚁。
    而他，已悄然立于舟头，冷眼观潮。
    ......................
    日月岛，极武阁。
    白夜天盘膝坐于蒲团之上，身无长物。
    周身气息沉凝，犹如万古寒潭。
    深邃的虚无意志核心，如同宇宙奇点，缓缓旋转。
    吞吐、熔炼着，纳入体内的天地灵气。
    不断增长的真元，逐渐与破障后暴涨的灵识相匹配。
    外界时光流逝。
    于他而言，不过是紫府识海中星尘生灭的幻影。
    然而，这近乎永恒的沉寂。
    仅仅维持了不到三日。
    第三日清晨。
    薄雾笼罩的射阳湖，尚未完全苏醒。
    急促如骤雨的马蹄声，便踏碎了湖面的宁静！
    数骑身负明黄包裹，背插赤红令旗的八百里加急驿卒。
    如同燃烧的流星，沿着通往江都宫的唯一栈桥狂奔！
    那刺目的明黄包裹，象征着帝国最高意志——圣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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