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冬清晨的阳光,穿透雪后渐稀的积云,洒在太康城头,清冷而透亮。
成公浑、任恶头、崔德之、元文殊等将领,陆续从各自防区赶至东城墙下。为避孟让斥候耳目,高延霸特意从城楼下来,在瓮城内与诸将会面。许敬宗亦从县寺匆匆来到。
高延霸迎着晨光而立,腰间横刀斜挎,手里攥着半截马鞭,见诸将到齐,大声说道:“公等当是有人已见,城东三堆大火熊熊。此乃高沐阳与俺约定的信号,谯县已为他攻陷!”
他顿了顿,眼中精光四射,“直娘贼,俺正自纳闷,为何昨夜贼兵攻势疲软如烂泥,却原来是根基已动,军心涣散!黑社等辈,此刻必是六神无主,士卒皆无斗志!此乃天赐良机,正当我等奋起反击,杀他个人仰马翻,一雪连日被围攻之耻!”越说越恼,又骂了声,“入他娘,日夜不停地攻了咱们这么多天,便是泥塑的菩萨也该冒火了!何况我等顶天立地的男儿汉?今日,就该轮到咱们伸直腿脚,好好活动活动筋骨了!”环顾看诸将,问道,“诸位意下如何?”
却这成公浑诸将,谁个不骁悍之徒?且自跟从李善道以今,战无不胜,偏在太康,因前时受挫,遂为孟让所围,连日苦战,被动挨打,诸将早憋了一肚子火气。并则诸将也都感觉到了昨晚魏兵的攻势,与先前大有不同,听了高延霸这话,已知原因,登时便群情激动。
成公浑第一个跳出来,叫道:“孟让这厮欺人太甚!仗着兵多,昼夜攻城欺辱我等!俺这口恶气早憋不住了!既他自乱了阵脚,再不杀出去,更待何时?末将愿随大将军,取孟让狗头!”
任恶头跟着粗声嚷嚷:“苦守多日,俺早盼着能冲出去厮杀,大将军下令便是!”
黄蛮奴等将亦纷纷攘臂高呼,愿随出战,士气高昂。
高延霸虽亢奋,却未忘李善道“防务多询崔、元”的嘱咐,就转而看向崔德之和元文殊,问道:“崔将军、元将军,二位有何高见?”
崔德之略作沉吟,回想自所见到的昨夜战况,回答答道:“回大将军,昨夜不仅黑社等部攻势懈怠,连赵佗、乃至孟让本部亦显疲软。谯县失守之讯,想来已传遍敌营,已是动摇其全军。大将军洞察先机,欲趁势反击,此际确是良机,末将无有异议。”
元文殊接口说道:“此前虽小挫於孟让,然这些日子,大将军守城,调度得宜,激励有方,我军士气已振;又各部轮番守御,将士体力尚存。反观敌军,昼夜强攻,已成疲师。此消彼长,以逸待劳,若是出袭,我军胜算颇大,末将敢从大将军令。”
许敬宗尚未发言,但高延霸也不问他,见崔德之、元文殊也不反对,他大喜之下,便即决定,说道:“好!既然如此,事不宜迟!贼军心已乱,又现正值贼兵轮换攻城部队,最是无备之时,俺意若要出袭,现就出袭!”当即指派任务,“崔将军、元将军,劳烦二位与许司马坐镇城中,守好城池,做好接应之备。其余诸位,随俺出城杀贼!恶头,南城门出兵,由你为主;蛮子,西城门出兵,以你为主;你两人各领两千步骑。俺自率两千,出东门,直捣孟让中军!各部限半个时辰内集结完毕!时辰一到,听俺东城楼鼓响为号,就三路齐出,给俺狠狠地打!”
“得令!”众将轰然应诺,杀气腾腾,各自奔回本部调兵。
高延霸正欲也去东城军营,集结兵马。
许敬宗赶将上来,拽住了他的衣袖,说道:“大将军!城东乃是孟让主营,秦琼亦在彼处,兵马万余,最为精锐。大将军仅率两千步骑出击,会不会太少了?”
不提秦琼还好,一提秦琼,高延霸立就记起前次败绩,又羞又恼,扯回衣袖,双目圆睁,喝道:“休提秦琼鸟厮!上次败於他,是这厮偷袭,俺未及防备。这一次,俺正也要偷袭他一回,教他知道俺的厉害!司马不必多言,且上城楼观战,看俺如何擒杀这厮,为李三郎报仇雪恨,扬俺老高之威!”说罢,气冲冲迈步就走。
许敬宗在身后追了两步,高声道:“大将军务必小心,不可轻敌!”
这话本是关切,听在高延霸耳中却更觉刺耳,反倒让他更是恼怒,脚步愈发急促。
到了城东营,高延霸点兵。
不到半个时辰,兵马集结完毕,成公浑、黄蛮奴等骑将都从在他此队。
高延霸翻身上马,引军沿城中街道,向东城门进发。
刹时间,城中东、南、西三面皆响起密集的脚步声、马蹄声与铠甲兵器碰撞声,肃杀之气弥漫全城。满城士民被惊动,一些胆大的百姓爬上屋顶、树梢偷看,见三路汉军分向三门开进,不禁纷纷低声议论:“看这架势,是高大将军要反击了?”
太康是为汉军新占,高延霸得了此城后,虽也约束部曲,少有扰民之事,但论感情,百姓对汉军肯定还没甚感情。且又刚被汉军占后,孟让就来围城,城中百姓这些时日,无不胆战心惊,对汉军自是更没甚感情了。但出於自身安危着想,此际见高延霸等要出城反击,满城士民却亦是无不期盼高延霸反击成功,以解太康之围,而又担心高延霸反击不成,城被魏军重夺,魏军的军纪可不如汉军,只怕城破要遭魏军报复。乱世之中,民如浮萍,且也不必多说。
高延霸率领两千步骑,到的东城门下时,距约定的半个时辰还差片刻。
得到军令,负责开城门的军吏已等候在此,见他到来,忙奉上一碗热气腾腾的参汤。
高延霸接过,一饮而尽,只觉一股暖流涌遍全身,豪气更盛。
他抄起长槊,侧耳倾听城外动静。
透过厚重城门,隐约可闻外头魏军轮换部队的嘈杂喧哗,显是毫无戒备。
“咚!咚!咚!”时辰已到,东城楼上三十面战鼓擂响,声震城瓦!
高延霸回顾身后,两千从他出东城门的将士,在城门正对着的街道上一字排开,列成长蛇阵势,成公浑、黄蛮奴等引数百骑兵在前,战马不时喷着白气;冉虎、高僧奴等引千余步卒在后,刀矛映日。晨光洒在将士们的甲胄上,映出一张张或年轻、或沧桑的脸,而俱昂奋。
他厉声喝问:“儿郎们!落马坡被秦琼偷袭,折损同袍一两千人!孟老狗不依不饶,又来围城,日夜攻打,又伤亡千余同袍!今日贼兵心乱,正是我第等雪耻报仇的时候!怕也不怕?”
城楼上的鼓声中,两千步骑齐声呐喊:“愿从大将军杀贼,为同袍复仇!”
“开城门!”高延霸大声令道。
沉重的城门被缓缓向两侧推开,晨光涌入黑洞洞的城门洞,外界情形豁然开朗。
高延霸身在队列最前,举目向外望去。
但见护城河与城墙之间,一股股的魏军,有的往回撤下,有的刚从后方换来,尽是队形松散;更远处,护城河外,直至数里外的孟让主阵中军之间,亦是魏兵散落,有的才撤下去,坐地休息,啃食干粮,有的在向城墙前进;北边几里地外,是魏军的警戒骑兵,约数百骑,然这会儿也是松懈状态,马匹散放在一旁,骑士们围着火堆取暖。
“儿郎们,瞧见了么?贼军无备!天助我也!随本老公杀将过去!”高延霸大喜,长槊向前,遥指数里外孟让中军的大纛,“夺旗斩将者,重赏!却将秦琼小贼留与俺杀!”
话音未落,他已一马当先,如离弦之箭冲出城门!
“杀!”两千步骑紧随其后,喊杀声震天动地,声浪滚滚,汹涌而出。
几乎就在高延霸杀出东门的同时。
南城门、西城门也传来震天的喊杀声。
任恶头手持长刀,亦是当先杀出,身后百名陌刀兵组阵紧从,再后是其余步骑。南门外侧的魏军正忙着交接攻城器械,猝不及防下,被汉军冲得阵型大乱,有的兵士没来得及拿起兵器,就被砍倒在地。任恶头跳跃如飞,连斩数名魏军将,高声喝道:“降者免死!顽抗者斩!”
西门外,杨固率领的兵马也已杀出,亦是精选的陌刀兵居前,他领之进斗,劈砍间无人能挡。
城南、城西的魏兵分是房献伯、杨仲达、黑社、周君德、田瓒部,本已无战心,忽被汉军出袭,又是在轮换的时刻,阵型不整,由是更无斗志,未做甚么抵抗,就成群地向后逃窜。
若这时从半空俯瞰,晨光之下,可见太康城东、南、西三门同时涌出的汉军,如三把尖刀,直插魏军三面主阵。不过片刻功夫,整个魏军的攻城阵地就已陷入混乱,被杀地落花流水。进展最快的任恶头部,已经越过早被填平的护城河,杀向了城南的房献伯等部主阵中军!
城东,孟让阵的中军望楼上。
孟让是才上到望楼。昨晚前半夜他在前线督战,后半夜才回帐休息,还带着几分倦意,正坐在胡凳上,看着城防图,与赵佗、秦琼等人,商议今日的攻城部署。
“依俺看,今日不妨集中兵力攻东门,高延霸这厮性躁,上次俺就在落马坡伏击大败了一场。若再施些计谋,说不定能诱他出城。”孟让的话还没说完,听到了远处传来的喊杀声,他猛地抬头,起身快步走到望楼边上,按住扶栏,向太康城方向眺望。
这一眼,让孟让脸色骤变。
数里外,东城门外,只见一杆“左武卫大将军高”的骑旗招展,旗下一将挟槊驰骋,锐不可当,虽隔得远,从这将的身高却可认出,可不就是高延霸!他身后的汉军如猛虎下山,追着溃散的魏军猛杀。南门、西门方向也传来喊杀声,虽望不见具体情形,可从叫喊声与冲天的烟尘,足以说明汉军已从三路杀出。孟让大惊失色。正要引高延霸出城,他却已经出城!
“这……,这是怎么回事?高贼怎会出城偷袭?”
赵佗亦是惊骇,说道:“此高贼之旗也!是高贼亲率众出袭。他、他为何?”
却与孟让相同,也是不知高延霸为何一直困守城中,而现下出袭?
想起黎明前后城东的三堆大火,他醒悟过来,便又叫道:“必是高曦与他通风报讯,他知了谯县已失!说不得,高曦的援兵是不是也来了?”慌忙往东边去望,并未望见什么,但骇惧不减,急声说道,“高贼骤然出袭,我前线已乱,或外亦有敌,何以应对,总管请速下决断!”
孟让本非正规官军出身,临此剧变,应变不免迟滞,一时间竟是手足无措。
就在这时,身旁一声断喝响起:“总管勿忧!”
两人循声看去。
见是秦琼踏步上前,甲叶铿锵,他拱手请命,沉稳说道:“汉军虽三路出袭,看似汹汹,然其主将高延霸也。但得溃败高延霸,其三路自覆。这厮琼手下败将,琼敢请为总管擒杀此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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