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师东郊的旷野上大军逶迤前行，满载缴获的车驾在坚硬的土地上碾出一道道印子，宛如割在大明这个巨人身上的伤口，皇太极的两黄旗护卫大纛走在队伍的最前面。
    而本次伐明表现最为耀眼的两红旗则承担了殿后压阵的重任。
    八旗当中，以皇太极统领的镶黄、正黄这内二旗为尊，现在还没有什么“上三旗、下五旗”之分，不过是旗内的牛录多寡而已。
    而皇太极让原本平平无奇的两红旗压阵的这一个举动，也在明里暗里地透露出打压剩余几旗的心机。
    镶红旗的队伍当中，牛二搀扶着贾天寿，小心翼翼地在冰面上走着，而在他们身边，一些新抓过来的汉人正卖力地推着几辆载满粮食的大车。
    明人似乎是被彻底打怕了，根本没有人来骚扰他们。
    冰面上倾倒着几具只穿着单衣的尸体，牛二扫了一眼，就看出来应该是这次被抓的汉人，这些汉人被抓的实在是太匆忙了，甚至没时间去髡发，只是将厚衣都剥了。
    这样寒冷的天气里，连壮年都扛不住，就更别提老弱了，也没有人愿意消耗力气给他们收尸，就任由他们在那里躺着。
    牛二搀着贾天寿从一具尸体上迈了过去。
    那晚在关帝庙的排水渠待了大半个晚上，等摸清楚满桂家丁的部署以后，两个人手脚并用慢慢爬着才跑了出去，又用了大半天的时间，走回了女真人的大营。
    阿克善本来都以为两个人死了，但没想到他们竟然又跑了回来，等到贾天寿抱着阿克善的腿大声嚎啕叫着“主子”的时候，阿克善竟然罕见地摩挲着他的头安抚了几句。
    几年以来，种种的迹象都能够表明，这是一个不可多得的好奴才。
    随后阿克善又问他们跑到哪里去了。
    然后贾天寿就一五一十地将汉军火器营发生的事说给了阿克善听，当时阿克善正在随着叶臣、岳托等主子攻击宣大的西侧，对此也确实不知情。
    不过，贾天寿还是隐去了牛二为了回明地，不惜对他拳脚相加乃至拔刀相向的事。
    在他的心里，他是阿克善最忠诚的奴才，阿克善肯定会为了他宰了牛二。
    那天晚上，牛二在拿到刀时没有立刻杀了他，这在贾天寿看来是冥冥当中自有天意，如果牛二因为他的一句话被阿克善杀了，那是要损阴德的。
    要是损的是自己的，贾天寿不怕，他现在怕的是损那丹珠肚子里的崽子的阴德。
    那丹珠和孩子，是他的盔甲也是软肋。
    这两日以来，或许是因为害怕，或许是因为愧疚，或许是因为感激，牛二对他殷勤备至，充分发挥了当时做店小二时的眼力见。
    凡事都不需要他动手，有的时候，甚至一个眼神，牛二就已经将他想要的东西递到眼前。
    不过由于信任的崩塌，无论牛二做什么，贾天寿都没给过他好脸色。
    两个人刚刚踏过河对岸，搀着贾天寿的牛二，反而脚底下一个打滑摔倒在地。
    贾天寿下意识地伸出手拽住他，坐在地上的牛二愣了愣，随后咧着嘴笑了起来：“贾哥，我就知道，你没真心怪俺。”
    他要不说还好，这一说，贾天寿冷哼了一声，立马就将手给收了回来，将头也扭了过去。
    牛二只能悻悻地自己站起身。
    一阵哒哒的马蹄声和驱赶的大叫声在不远处响起，贾天寿和牛二连忙让开了身子，十来个骑兵的影子飞快从他们的眼前掠过。
    贾天寿和牛二都有些奇怪，按理说大家跟随着队伍都是向南走，这支骑兵却横着向西去，要知道那可是明守军的方向。
    顺着望过去，牛二就看到了城墙底下那些旗帜当中最大的一面，但他不识字，不知道上面写的是什么。
    贾天寿的脸色顿时冷了下来，眯着眼睛对着牛二道：“牛二，你狗日的还不死心是不是？”
    “啥？贾哥你说啥？”
    牛二被贾天寿骂的有些摸不清头脑，呆愣愣地问道。
    “你往那边看什么？是不是想趁机逃过去？”
    “俺……俺哪敢……”
    牛二有些委屈的抓了抓脑后的金钱鼠尾：“现在咱们这么多人，俺就这么过去，非叫对面砍了脑袋不可。”
    他这么一说，贾天寿也忽地想了起来，牛二好像确实不知道那边的是谁。
    于是他讥讽道：“没事，你只管跑过去，你且放心，他们是不会要了你的命的，你可知那边的是谁？”
    牛二低下了头没有说话，他大概也猜到了。
    但贾天寿仍不依不饶地冷嘲热讽：“就是你心心念念的韩林哇！你不是说跑过去兴许还能混个一官半职？成，你走，你现在就去！”
    牛二嗫喏道：“贾大哥……俺……俺不敢，你信俺，俺再也不跑了！”
    贾天寿又对着牛二讥讽了几句才放过他。
    韩林在这里的事，还是阿克善告诉他的，牛二不敢再去看，但贾天寿却忍不住看了好几眼。
    巍峨的城墙之下，有蚂蚁一样人影在涌动。
    贾天寿的心中甚至有些唏嘘，暌违两年有余，当年在同一个柴房酣睡的兄弟近在咫尺，但现在双方已经成为了生死仇敌，不能相认。
    而让贾天寿有些惊讶的是，韩林竟然不管在哪都能混得风生水起，在奴地时，不仅得了老达旦乌苏的认可，还和镶红旗的主子岳托搭上了线；而在明地也成为了统领一营的营官。
    要说贾天寿心里不羡慕是不可能的。
    但羡慕归羡慕，贾天寿却十分有自知之明，他不认为自己有那个命。而且，对于现在的生活他十分满意，至少在明地，他不认为自己能够娶上媳妇，留下后。
    更重要的是，现在可是女真人打到了大明的京师，而不是明人杀到了沈京。
    “兴许有一日，韩兄弟会回静远村也说不定。”
    想到这里贾天寿的脸上浮现出了一丝在牛二看来感觉十分诡异的笑容。
    “到时候没准韩兄弟还会求俺咧……”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