庐州城外三十里的鹰嘴崖军寨,像一头伏在隘口的巨兽,扼守着通往腹地的唯一要道。寨墙由夯土与青石筑成,高约三丈,垛口后每隔五步便插着面迎风猎猎的旌旗,墙根下还埋着半尺高的拒马,尖刺上涂着防锈的桐油 —— 这是守将单延圭与魏定国昨日刚加固的防线,连每根拒马的间距都量得丝毫不差。
单延圭正站在了望塔上,手里攥着枚磨得发亮的火石,目光扫过寨外的林地。他身后跟着两名斥候队长,手里捧着刚整理好的探查记录:“将军,东西两路斥候带了猎犬,连黑风口的石缝都搜过了,没发现新鲜马蹄印;南北两路按‘三步一哨’的规矩,埋了十二处响铃暗哨,至今没动静。” 单延圭点点头,又看向身旁的魏定国:“你让人备的火油和硫磺呢?” 魏定国拍了拍腰间的油囊,语气笃定:“早分下去了,每个箭楼都存了两桶,连引火的火折子都裹了防水的油纸 —— 就算夜里下雨,也能立刻点火。” 两人相视一眼,并非松懈,只是连日探查无异常,难免多了几分对田虎的轻视,“这田虎龟缩在城里,怕是连探路的胆子都没了。”
此时的军寨内,五千将士正按 “三班轮值” 的规制排布:中军帐留五百人待命,东西营房各驻一千五百人,剩余一千五分布在四座箭楼与寨门。斥候营的五名骑兵刚解下马鞍,马鞍旁挂着沾了露水的草枝 —— 这是他们按规矩做的标记,证明已深入林地探查。其中一名斥候还特意指着马蹄铁上的泥块:“你看这土,都是干的,至少半日没过人马了。” 谁也没留意,最后一组斥候归营时,马蹄铁缝隙里沾了些极淡的墨绿色黏液,混在泥里几乎看不见,更不知这黏液正顺着马蹄印,在寨外悄悄连成了一道轨迹。
子时的梆子声刚敲过第一响,寨墙下突然传来 “咔啦” 一声脆响 —— 不是人为,是一名巡逻兵的长矛不小心碰到了拒马。可就在这声轻响后,寨墙外的林地里突然窜出数道青黑色人影,像壁虎般贴着墙面向垛口爬来。巡逻兵瞬间绷紧神经,刚要呼喊,就见最前面的人影猛地抬头,腐烂的脸皮上,一双浑浊的眼睛直勾勾盯着他,指爪深陷夯土,留下道道深痕。“敌袭!点火!” 巡逻兵嘶吼着抽出腰刀,同时敲响了箭楼上的警钟。
最先迎上去的是西营的百名刀斧手,他们是魏定国特意挑选的精锐,平日里专练 “破阵砍杀”,此刻按预案排成三列,第一列举盾,后两列挥刀。李三勇是第一列的排头兵,见黑影扑来,立刻举盾格挡,同时挥刀劈向对方肩胛。刀锋砍进皮肉的瞬间,他却愣了 —— 没有鲜血喷涌,只有像朽木般的滞涩感,仿佛砍中的不是活人。还没等他反应,那黑影猛地转头,张开嘴就咬向他的脖颈,腥臭的气息直冲鼻腔。“啊 ——” 惨叫声戛然而止,李三勇的脖颈上瞬间浮现出蛛网般的青黑色纹路,他想抬手拔刀,手臂却已僵直,直挺挺倒在地上抽搐。
“是毒人!用硫磺火油!” 单延圭在了望塔上看得真切,心头一沉,立刻下令。魏定国早已冲至西寨门,挥手让士兵搬来火油桶,亲自往墙上泼去,又将裹了硫磺的火折子掷向毒人。火油遇火本应燃起熊熊烈火,可落在毒人身上,却只冒出阵阵蓝烟,火舌刚舔到毒人皮肤,就被他们身上渗出的黏液浇灭 —— 那黏液像水般顺着皮肤流下,所到之处,火焰瞬间熄灭,连青石墙上都留下了一道道腐蚀的痕迹。
“列枪阵!刺要害!” 单延圭见状,立刻调整战术。士兵们迅速排成密集的枪阵,长矛齐齐指向毒人的心口、咽喉。一名士兵的长矛精准刺穿了毒人的胸膛,可毒人不仅没倒,反而伸手抓住矛杆,猛地将士兵拽到身前,一口咬在他的手腕上。士兵惨叫着抽手,手腕已发黑肿胀,短短几息,整个人就倒在地上没了动静。更可怖的是,那被刺穿胸膛的毒人,竟还能拖着长矛,继续往前扑,矛杆在地上划出刺耳的声响。
中军帐内,魏定国正试图点燃信号烟火 —— 他早有准备,烟火的引线不仅裹了油纸,还涂了防火的松香,就算泡在水里也能点燃。可当他掏出火折子时,却发现引线表面不知何时沾了层薄薄的黏液,火折子刚碰到引线,黏液就 “滋啦” 一声冒出白烟,引线竟被慢慢腐蚀,连火星都没溅起。“怎么会这样?” 魏定国攥紧烟火,指节发白。帐外传来此起彼伏的惨叫,夹杂着骨骼碎裂的闷响,他透过帐帘缝隙望去,只见一名毒人被劈成两半,上半身仍在地上蠕动,手指抓住了一名新兵的脚踝 —— 那新兵按训练手册的要求,迅速抽刀砍向毒人的手臂,可刀刃砍过去,只留下一道白痕,毒人的手指依旧死死钳住他的脚踝,新兵的小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肿胀发黑。
“单将军!东门失守了!” 传令兵连滚带爬地进来,他的甲胄上沾着墨绿色黏液,却仍死死攥着腰间的令牌 —— 这是按规矩来传递军情,哪怕已身受剧毒,也没忘职责,“他们…… 他们不怕刀砍火烧,黏液还能蚀甲,咱们的草药包没用!” 话音未落,数道黑影撞破帐门,涎水滴落在地的声音像毒蛇吐信。魏定国挥刀迎上,刀刃砍中一名毒人的脖颈,却只让对方顿了顿,另一名毒人趁机扑上来,死死抱住他的手臂。冰冷的触感顺着甲胄缝隙钻进来,魏定国瞬间感到一阵麻痹从手臂蔓延至全身,手里的刀 “哐当” 掉在地上。
单延圭在混战中被毒人合围,他的战马受惊跃起,将他甩在地上。他迅速翻滚到一处箭楼旁,抽出腰间的短刀 —— 这是他平日里贴身的武器,锋利无比,曾斩过数名敌将。三名毒人扑上来时,他精准地将短刀刺进最前面毒人的眼眶,可毒人依旧嘶吼着往前冲,眼眶里涌出的不是鲜血,而是腥臭的黏液,溅到单延圭的手臂上,甲胄瞬间被蚀出一个小洞,皮肤传来灼烧般的疼痛。他瞥见远处山坡上立着道黑影,那人身披兽皮,正用骨笛吹奏着诡异的调子 —— 毒人们听到笛声,动作变得更加整齐,不再是杂乱扑杀,反而像训练有素的军队般,层层包围过来。“不是我们无能…… 是这怪物太邪门……” 单延圭咬碎牙,正欲拔刀自尽,却被一只毒人按住后颈,冰冷的黏液滴进了他的后衣领。
寅时将至,鹰嘴崖军寨的火光渐渐熄灭,只剩下零星的哭喊被风吹散。五千名士兵并非慌乱逃窜,许多人直到最后一刻还在按预案抵抗:有的士兵用身体抵住寨门,有的试图点燃剩余的火油,还有的在保护受伤的同伴 —— 可面对不怕刀枪、不惧火焰、还能靠黏液腐蚀甲胄的毒人,所有抵抗都像以卵击石。活着的士兵被毒人用藤蔓捆缚起来,藤蔓上沾着同样的黏液,触碰到皮肤就传来刺痛,没人敢挣扎,只能像驱赶牲口般被往寨外押送。单延圭和魏定国被拖过中军帐时,透过朦胧的月色,他们看到寨墙上的旌旗已被扯下,取而代之的是面绣着骷髅头的黑旗 —— 那是南蛮战王的标志,他们到最后才知道,对手根本不是田虎的人。
而此时的杨家军营,张清与琼英的新房里,红烛正燃到最旺。帐外传来更夫打更的梆子声,琼英依偎在张清怀里,忽然打了个寒噤:“不知为何,总觉得心里不安。” 张清握住她的手笑道:“有我在,怕什么?明日咱们就商议破庐州的计策。” 他不知道,就在这同一轮月色下,鹰嘴崖的覆灭并非因为守军疏忽,而是一场实力与诡异程度都远超预期的突袭,已为这场战事埋下了最凶险的伏笔。
毒人们押解着俘虏消失在密林深处,战王站在军寨的了望塔上,望着庐州城的方向冷笑。他举起手中的骨笛,再次吹响诡异的调子,那些押解俘虏的毒人动作愈发整齐,脖颈上的符咒在月光下隐隐发亮 —— 无需额外的力量核心,这些被炼制的毒人,本就靠着骨笛与符咒操控,足够让大启的士兵束手无策。而被押走的单延圭与魏定国,此刻心中只剩不甘 —— 他们做了所有能做的准备,却终究败给了这超出认知的诡异怪物。
日头爬过中天,杨家军大营的中军帐前,负责传递军情的亲兵已来回踱步了三趟。按规矩,鹰嘴崖军寨每日辰时都会派人送来平安报,可今日都过了午时,连个斥候的影子都没见着。杨延昭攥着案上的茶杯,指节不自觉地用力,茶水晃出杯沿,溅在军报上晕开墨痕 —— 他心里那股不安,从辰时末就没停过,此刻竟像沉石般坠得慌。
“备马!” 杨延昭猛地起身,佩剑 “呛啷” 出鞘又归鞘,“去鹰嘴崖!” 身后的亲兵不敢耽搁,牵来战马时,李星群也闻讯赶来,手里还攥着张画着毒人轮廓的草图:“大帅,我与你同去。”
两人并辔疾驰,沿途的林地静得反常,连平日里聒噪的鸟鸣都没了踪迹。快到鹰嘴崖时,远远就见寨墙上的旌旗歪歪斜斜,黑旗上的骷髅头在风里耷拉着,哪还有半分驻军的模样。杨延昭催马冲至寨门,见拒马倒在地上,尖刺上还挂着破碎的甲片,甲片边缘泛着青黑色的锈迹 —— 是毒人黏液腐蚀的痕迹。
“进去看看。” 李星群翻身下马,拔出软剑拨开帐帘。中军帐里空荡荡的,案上的军报散了一地,一只陶碗摔在角落,碗底还沾着没吃完的米粥,却早已冰凉。西营的营房更乱,被褥被扯得稀烂,地上散落着数柄断剑,剑身上的血迹已发黑凝固,唯独不见半个人影。
杨延昭站在寨墙下,望着空无一人的军寨,重重叹了口气:“果然…… 面对这些诡异的毒人,我们不能分兵。” 他抬手抹了把脸,语气里满是自责,“让阻拦交通要道的人都撤回来,聚在一处防守 —— 再这么分兵,早晚要被毒人逐个吞掉。”
“这不是大帅的错。” 李星群走过来,捡起地上一块沾着黏液的布片,“是我们太想当然,还用对付寻常敌军的法子布置防线。谁能想到,毒人不怕刀枪,连火油都烧不动,还能靠黏液蚀甲毒人?若不是亲见,任谁也想不到有这般怪物。” 他顿了顿,将布片塞进怀里,“接下来,咱们的想法必须变,不能再用老一套了。”
两人沉默着返回大营,刚进帐就见琼英站在帐外,手里攥着叶清留下的旧玉佩,眼眶通红。见他们回来,她猛地走上前,声音带着颤抖却异常坚定:“大帅,李大人,我要去庐州城做内应!”
“不可!” 张清立刻从帐内冲出来,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庐州城里都是田虎和邬梨的人,还有南蛮的毒人,你去了就是羊入虎口!”
琼英挣开他的手,指尖捏得发白:“我知道危险,可叶叔死在毒人手里,我爹娘是被田虎害死的,邬梨当年掳走我,不过是把我当棋子!这些仇,我不能不报!” 她抬头看向张清,眼底满是愧疚,却更藏着决绝,“我知道你担心我,可我是被你们活捉的,突然回去,田虎和邬梨不会起疑 —— 若你跟我一起,反而会露馅。”
张清还想反驳,却被琼英的眼神堵住。她走到杨延昭和李星群面前,屈膝行了个军礼:“我在庐州城里待了三年,知道邬梨的卧房在哪,也清楚田虎的议事时辰。只要给我机会,我定能摸清毒人的存放地,还能探听南蛮援军的底细。”
李星群与杨延昭对视一眼,都看出了彼此的犹豫。琼英的身份确实合适,可庐州城里危机四伏,稍有不慎就是死路一条。正沉吟间,琼英又道:“我还有个法子 —— 咱们可以用我换单将军和魏将军。田虎知道我会飞石,对他还有用;邬梨更是把我当‘养女’,不会眼睁睁看着我死。至于南蛮的战王…… 他刚到庐州,不愿跟田虎闹僵,大概率会同意。”
这话点醒了李星群。他立刻让人去草拟书信,派使者送往庐州城,提出用琼英交换单延圭和魏定国。使者傍晚时分返回,带回了田虎的回信 —— 战王果然不愿交换,觉得 “用一个俘虏换两名守将” 是亏本买卖,可田虎在旁求情,说 “琼英的飞石术能对付杨家军,留着有用”,战王考虑到南蛮还需靠方腊提供炼制毒人的材料,不愿过早产生矛盾,最终还是松了口。
交换地点定在庐州城外的开阔河滩,两边约定次日辰时交换,各带五百士兵,不得携带重型兵器。当晚,琼英在帐内整理行装,张清坐在一旁,默默帮她把飞石囊系在腰间 —— 囊里的鹅卵石都是他亲手挑选的,圆润趁手,却没了往日练手时的轻松。
“你放心,我会照顾好自己。” 琼英握住他的手,指尖轻轻摩挲着他的指节,“等我摸清了毒人的底细,就想办法给你们传信。到时候,咱们里应外合,定能破了庐州城,为我爹娘和叶叔报仇。”
张清点点头,喉咙却发紧,只能用力回握她的手。帐外的月光透过帘缝照进来,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像一层薄薄的银霜,温柔却也带着几分不安。
次日辰时,河滩上两边的士兵列成阵势,中间空出丈许宽的距离。杨延昭站在阵前,身后押着琼英 —— 她被松了绑,却故意板着脸,装作不甘愿的模样。田虎和战王站在对面,战王身披兽皮,手里攥着骨笛,眼神阴鸷地扫过琼英,显然对这桩交换仍有不满;田虎则盯着琼英,脸上带着虚伪的关切:“琼英,委屈你了,今日就带你回营。”
单延圭和魏定国被绑在两根木桩上,脸色苍白,甲胄上还沾着未洗去的黏液,显然在敌营受了不少苦。双方确认过人数和兵器后,杨延昭挥了挥手,琼英迈步走向对面;田虎也让人解开单延圭和魏定国的绳索,两人踉跄着冲向杨家军的阵中。
交换很顺利,可当琼英走到田虎身边时,战王突然伸手拦住她,骨笛在指间转了个圈:“你既已归营,明日便随我去看银尸 —— 正好,让你学学怎么用毒人对付杨家军。” 琼英心里一凛,面上却装作顺从的模样,点头应下。
杨延昭带着单延圭和魏定国返回大营,帐内立刻开始询问敌营的情况。而琼英跟着田虎和战王走进庐州城时,悄悄回头望了眼杨家军的方向,眼底闪过一丝坚定 —— 她知道,接下来的日子,每一步都要走得小心翼翼,而破敌的关键,就藏在她即将接触到的银尸和战王的骨笛里。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