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夜,傅韶景归来时已是月上中天。院中寂静,唯有温瑶的书房还亮着灯。他推门进去,见她伏在案上,对着几本厚厚的账册,眉头微蹙,指尖无意识地点着算盘,显然被什么难题困住了。
傅韶景放轻脚步走近,目光落在她微蹙的眉心和眼下淡淡的青影上,心头微软,又泛起点点心疼。他伸手,轻轻抽走她手中的笔。
温瑶一惊,抬头见是他,松了口气,揉揉额角:“王爷回来了。议事可还顺利?”“嗯。”傅韶景在她身旁坐下,看向账册,“何事为难?”“是皮甲工坊的耗用。”温瑶指着账目一处,“鞣制皮革需用的盐和酸料,比预估超支近三成。若按此下去,朝廷拨付的款项撑不到年底。”
傅韶景看了看那数字,沉吟道:“可是匠人技艺不精,损耗过大?”
“我问过老师傅,说是今秋皮子油脂厚,较往年难处理些,需多用料。”温瑶叹气。
“但这差价……”
“盐的话,我们刚夺回那处盐池,产量尚可,或可调剂一部分。”傅韶景思路清晰。
“酸料……我记得北境有种土硝,可否替代部分?”
温瑶眼睛一亮:“我竟忘了这个!明日我便让人去试!”困扰她半晚的难题迎刃而解,她心情顿松,这才感到疲惫如潮水般涌上,忍不住掩口打了个小小的哈欠。
傅韶景看着她惫懒的模样,伸手将她拉起来:“夜深了,明日再忙。身体要紧。”温瑶借力站起,却因坐得太久,腿脚一软,轻呼一声向前栽去。
傅韶景手臂一揽,稳稳将她接住。温瑶撞入他怀中,脸颊贴着他微凉的铠甲,鼻尖萦绕着风尘与冷冽的气息。两人皆是一顿。
成婚以来,聚少离多,即便相处,也多是在危机与忙碌中,鲜少有这般静谧贴近的时刻。温瑶能感到他胸膛下沉稳的心跳,和自己骤然加快的脉搏。
傅韶景的手臂环着她,并未立刻松开。怀中人温热柔软,发间带着淡淡的、不同于北境风沙的清香,让他紧绷了一日的神经不知不觉松弛下来。他低头,下颌轻轻蹭过她的发顶。
“这些日子,辛苦你了。”他声音低沉,落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温瑶在他怀中轻轻摇头:“不辛苦。能帮上王爷,能做些实事,我心里……很踏实。”
她微微仰头,烛光下,眼眸清澈,映着他的身影。傅韶景心中一动,某种难以言喻的情愫在胸腔里涌动。他不再是孤身一人面对这苍茫边关与重重压力,有人与他并肩,知他冷暖,懂他喜忧。
他抬起手,指尖轻轻拂过她眼下淡青:“不必事事亲力亲为,累坏了,我……”他顿住,后面的话似乎有些难以启齿,但目光却将她锁得更紧。
温瑶看懂了他未尽的话语和眼底深藏的关切,心底最柔软的地方被触动。她弯起唇角,抬手握住他抚在自己脸上的手,指尖微凉:“王爷也是。我备了药汤,去泡一解乏吧?铠甲硌人,我帮你卸下。”
这般温软叮咛,是傅韶景冷硬人生中极少体验的暖意。他低应一声:“好。”
烛火摇曳,将两人依偎的身影投在窗上,平淡却温情脉脉。
此后日子,忙碌依旧,但行辕中氛围却悄然变化。傅韶景议事再晚,归来时总会先去温瑶书房看一眼,有时带回一包当地特色的奶干,有时只是站着问几句今日可顺遂。温瑶则更留意他的饮食起居,盯着他按时用药汤调理旧伤。
这日,傅韶景决定亲自巡视新整编的骑兵营。温瑶得知后,沉默片刻,道:“我同去。”傅韶景皱眉:“军中皆是男子,操练辛苦,风沙也大……”“王爷莫非忘了,我温家是将门。”温瑶抬眼看他,目光清亮,“我自幼随父兄在马背上长大,并非娇弱闺秀。再者,新骑兵营的粮秣装备、马匹蹄铁,皆由转运司调配,我需亲验看看实际效用,方能后续改进。”
理由充分,无可辩驳。傅韶景看着她眼中不容置疑的坚持,最终点头:“好。但需跟紧我。”
校场之上,黄沙扑面,杀声震天。新编骑兵正在演练冲阵战术。傅韶景勒马立于指挥台上,目光如鹰隼般扫过全场,不时对身旁传令官下达指令。
温瑶一身利落的骑装,披着防沙斗篷,站在他身侧稍后的位置。她并未过多关注战术演练,而是仔细观察着兵士们的铠甲是否合身,马具是否牢固,马匹状态如何。她甚至让随从记下几名兵士抱怨马镫易滑脱、水囊不便携带等琐碎问题。
演练中途休整,傅韶景下马与将领们交谈。一名年轻校尉驭马不慎,马蹄扬起的沙土直扑向温瑶所在方向。傅韶景几乎是下意识地,侧身一步,宽大的披风一展,将温瑶严严实实护在身后。沙尘被挡在外面,他只淡淡瞥了那慌忙请罪的校尉一眼,并未多说,转而继续刚才的话题。
温薇在他身后,隔着披风,能感受到他挺拔背脊传来的温度,以及那不着痕迹却不容置疑的维护。她悄悄攥紧指尖,心底泛起细密的甜。
回程路上,夕阳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傅韶景放缓马速,与温瑶并行。“今日观操,觉得如何?”他问。“将士们士气高昂,是好事。”温瑶答道,随即话锋一转,“但我观察到几点:一是新配发的制式马镫对于北地马靴似乎略小,易脱脚,需调整;二是水囊仍是皮制,冬日易冻,夏日易坏,或可尝试用竹筒或漆器替代部分;三是……”她细细说着今日所见所思,皆是从后勤保障角度出发的细微处,却至关重要。
傅韶景认真听着,眼中赞赏之色愈浓。她看到的,恰恰是他作为主帅有时会忽略的细节。而这些细节,往往影响着士卒的战斗力和士气。
“就依你所言,尽快改进。”他当即道。“是。”温瑶微笑应下。
两人不再多言,并缓缓行于苍茫天地间。一种无需言说的默契与欣赏,在彼此心间流淌。他们是夫妻,是盟友,更是能彼此补助、相互支撑的战友。
然而,北境的宁静从未长久。探马来报,戎狄几个大部落似乎正在秘密集结,动向不明,恐有大规模异动。
气氛再次紧绷起来。傅韶景加强了边境巡逻和侦察,日夜与将领研判军情。
这夜,疾风骤雨。傅韶景刚歇下,便被急切的敲门声惊醒。石磊在门外急报:“王爷!派往黑风口的侦察小队逾期未归!恐遭遇不测!”
黑风口地势险要,是侦察戎狄动向的关键通道。小队失踪,绝非好事。
傅韶景瞬间清醒,披衣起身:“点一队轻骑,备马!我亲自去接应!”“王爷!雨夜危险!让末将去!”石磊急道。“不必多言!执行命令!”傅韶景语气斩钉截铁。他深知那小队队长是他一手提拔的年轻干将,绝不能轻易放弃。
温瑶也被惊醒,听着窗外呼啸的风雨,看着傅韶景迅速披挂,心提到了嗓子眼。她深知劝不住,只飞快下床,从柜中取出一个油布包塞给他:“带上!张太医新配的救急药丸和伤药!万事小心!”
傅韶景接过,深深看她一眼,用力握了握她的手:“等我回来。”说罢,转身大步融入雨夜之中。
马蹄声很快远去。温瑶站在门边,望着漆黑一片的雨幕,心中焦虑万分。她强迫自己冷静,转身吩咐值夜侍女:“去请张太医到前厅等候。让厨房备足热水和姜汤。通知转运司,随时准备调用药材和担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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