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坐镇行辕,虽心系前方,却将后方安排得井然有序,如同定海神针。
时间一点点过去,雨势渐小,天际泛起灰白。终于,远处传来纷杂的马蹄声和喧哗声。
温瑶疾步迎出院子。只见傅韶景一马当先回来,浑身湿透,泥浆遍体,铠甲上还带着斑驳血迹。他身后,石磊等人护卫着几名同样狼狈不堪、甚至带伤的侦察兵,正是失踪的那支小队!
“王爷!”温瑶快步上前。傅韶景下马,脚步略显虚浮,却仍稳住身形:“人救回来了。遇上了戎狄的斥候队,交了手,折了三个弟兄。”他声音沙哑,带着疲惫和沉痛。
温瑶心中一紧,却顾不上多问,连忙招呼人将伤兵抬去救治,又催促傅韶景:“快进去换下湿衣!张太医已候着了!”
房间内,热水姜汤都已备好。傅韶景卸下冰冷沉重的铠甲,露出内里被雨水血水浸透的里衣。温瑶亲自拧了热毛巾递给他,又去帮他取干净衣物。
转身时,却见他肩背旧伤处因长时间淋雨和用力,微微红肿起来,周围肌肤泛着不正常的青白色。她呼吸一滞,快步上前:“你的伤!”
傅韶景活动了一下肩膀,不在意道:“无碍,旧伤而已。”温瑶却不依,强拉他坐下,取来药酒:“必须揉开,否则寒气入骨,后患无穷。”她语气坚决,不容拒绝。
傅韶景看着她担忧而执拗的神情,终是妥协,背对着她坐下。
温薇将药酒倒在掌心搓热,然后用力按上他那处狰狞旧疤周围的肌肉。手下肌肤紧绷,带着雨夜的凉意和劳损的僵硬。她细心揉按,力道不轻不重。
寂静中,只有烛火噼啪和药酒揉开的细微声响。傅韶景闭上眼,感受着肩背处传来的、带着刺痛的热意,以及她指尖的柔软与坚持。一种难以言喻的安心感驱散了雨夜的寒冷和厮杀后的戾气。
“以后……不必每次都亲身犯险。”身后传来她低低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哽咽。傅韶景沉默片刻,道:“我是主帅。”“主帅更需珍重。”温瑶手下不停,声音却哽咽,“你若有事,北境怎么办?……我怎么办?”
最后三个字,轻若蚊蚋,却重重砸在傅韶景心上。他猛地睁开眼,转过身。
温瑶猝不及防,对上他深邃的眼眸,那里翻涌着她看不懂的激烈情绪。她下意识想后退,手腕却被他抓住。
他手上还带着夜雨的凉意,力道却不容置疑。他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无比:“我不会有事。因为你在等我回来。”
话语直白,近乎笨拙,却比任何情话都更撼动人心。温瑶怔怔看着他,眼眶骤然红了。
傅韶景抬手,用指腹略显粗糙地擦过她眼角,动作有些生涩,目光却专注而炽热:“别哭。我答应你,会小心。”
温瑶用力点头,破涕为笑,反手紧紧握住他的手。
雨夜救回侦察兵后,傅韶景肩背的旧伤果然有些反复,虽不严重,但每每阴雨天便隐隐作痛。温瑶看在眼里,记在心上,除了盯着他用药泡汤,更向当地老牧民讨来土方,用烤热的药石给他敷熨,效果竟比宫中秘药还好些。
边关的日子就在这般忙碌与相互扶持中滑过。转眼夏去秋来,北境的风已带上了刺骨的寒意。
傅韶景召集众将议事,主题是即将到来的寒冬。北境苦寒,若遇大雪封路,补给艰难,戎狄也常会趁此时机南下劫掠。
“粮草储备按王妃新法,已足支三月,远超往年。”赵擎率先回禀,语气带着钦佩。“军械甲胄,各堡寨也已补充完毕,工坊仍在日夜赶制。”另一将领道。“然今冬恐有白灾(特大雪灾)。”一位熟知天象的老参军面露忧色,“据老夫观察,今岁秋雁南飞早,鼠蚁储粮尤甚,非吉兆。”
帐内气氛微凝。白灾意味着不仅是人,牲畜也会大量冻毙,若处置不当,来年春荒,边境必乱。
傅韶景目光扫过沙盘上标注的各处堡寨村落,沉吟片刻,道:“防患于未然。即刻起,各军寨分片负责,协助附近牧民百姓加固棚圈,储足草料。传令转运司,额外调拨一批御寒衣物和耐储粮秣,分发至各险要村落,以备不时之需。”
命令下达,整个北境防线立刻行动起来。兵士们帮助百姓加固房屋,挖设地窖,储备燃料。温瑶的转运司更是忙得连轴转,核算物资,调度车辆,确保每一份温暖都能及时送达。
温瑶亲自带人押送一批棉衣和粮食前往最偏远的黑山坳村。村子位于山谷深处,道路崎岖,大雪若封山,便成孤岛。
傅韶景本不允她亲自去,但温瑶坚持:“黑山坳情况特殊,老弱妇孺多,我不亲眼看看,不放心。况且,”她看着他,“王爷如今坐镇中枢,岂可轻动?这等巡访之事,理应由我来。”
她理由充分,眼神坚定。傅韶景知她外表柔婉,内里却极有主见,最终派石磊带一队精锐随行护卫。
马车行至山脚便无法前进,只得换乘马匹。山路难行,寒风如刀。温瑶裹紧皮裘,咬牙坚持。到达黑山坳时,已近黄昏。村子果然贫瘠,房屋低矮破旧,村民们面黄肌瘦,看到军队和物资,既惊喜又惶恐。
温瑶顾不上休息,立刻指挥兵士分发物资,又亲自查看村民的储粮和取暖情况。她发现村里孩童大多衣衫单薄,手脚生满冻疮,心下酸楚,当即将自己马车上的备用毛毯和手炉都分给了孩子们。
村长是个须发花白的老者,激动得老泪纵横,连连磕头:“多谢王妃娘娘!多谢王爷!今年冬天,娃儿们总算能活下去了……”
温瑶扶起他,温声道:“老人家快请起。朝廷和王爷不会不管大家的。这些粮食衣物且用着,开春后,还会设法帮大家引水垦荒,日子会好起来的。”
她在村中留宿一夜,仔细记录了村子的困难和需求,直到翌日午后才踏上归程。
回程路上,石磊忍不住道:“王妃心善,但北境似黑山坳这般的村子还有许多,您不能每个都亲自去……”温瑶望着远处苍茫的山峦,轻声道:“我知道。但亲眼所见,方能感同身受,也才能知道如何真正帮到他们。王爷总揽全局,这些细微处,我需替他看到。”
石磊闻言,肃然起敬。
回到云州,温瑶将所见所闻细细说与傅韶景听,并提出建议:除了发放物资,或许可组织边军闲时协助百姓兴修小型水利,开垦梯田,并引入耐寒作物种子,以期长远。
傅韶景认真听完,将她冰凉的双手拢入掌心暖着,道:“好。就依你之言。明日我便下令试行。”他看着妻子被寒风吹得微红的脸颊和依旧清亮的眼眸,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有感佩,有骄傲,更有深切的怜惜。“往后这等辛苦差事,让下面人去做便是。”
温瑶微微一笑:“不辛苦。能为王爷分忧,为百姓做点实事,我心甚安。”
两人正说着,亲兵来报,说是抓到一个形迹可疑的游方郎中,在其药箱夹层搜出些不明药粉,已交由张太医查验。
傅韶景眼神一凛:“带上来!”
那郎中约莫五十岁年纪,干瘦精悍,眼神闪烁,被押上来后便跪地喊冤,声称自己只是普通行医者。
很快,张太医急匆匆赶来,脸色凝重:“王爷,王妃!那药粉经查验,是极厉害的寒毒之引!若混入饮食或药材中,无声无息,能诱发旧疾,令人日渐虚弱!”
又是寒毒!傅韶景目光瞬间冰冷如刀,射向那郎中:“谁派你来的?‘幽脉’余孽?”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