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药心中百转千回,最终打定主意。
与其自己费劲巴巴去找答案,不如先找最知情之人直接问。
“直接”有时是最有效的办法。
她深情与玉郎对望,“夫君,你信我吗?像我信你一样。”
玉郎不语,这种对话意味着她要去冒大险。
她笑了,笑容一如当年那样清澈。
“若我出事,夫君定会为我报仇,若你出事,我也一样。”
“我待明玉也是如此,她陪伴我的时间以及待我的真心,不能被辜负。”
“她不该这般无声无息地死去,被人遗忘。”
“可是……”
玉郎犹豫许久,终于说出自己的想法,“可是让她死的是皇上。”
“皇上本就可以无故处死任何人,天赋皇权,哪怕他当堂让大臣死,也没人可以不死。”
凤药伸过手去触摸他深邃的五官,伤感不已,“玉郎,他若真这样做,便是坏皇帝。”
“你我初时站在他这一方,为的是什么?”
“为大周能有个好皇帝,清明君主,安天下,慰黎庶。”
“皇帝也不能滥杀无辜。”凤药声音低下去。
她很难过,为明玉,为李瑕,为逝去的情义,为必须要做出的决定。
“可君臣之道摆在这里,身为臣子你要怎么报仇?”
凤药不语,这是个难题。
……
夜凉如水,凤药躺在玉郎怀中,辗转反侧。
闭上眼睛皆是明玉肿胀的脸。
她披衣下床,立于窗边,思索着接下来要怎么做。
……
翌日她再次出现在宫中,桂公公先吃一惊,上来问道,“姑姑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也不歇歇?”
凤药见桂公公这个时辰竟没在皇上身边,向他身后望了望。
桂公公自嘲一笑,“咱家也做了许多年红人儿,也该让让旁人喽。”
凤药领悟,问道,“难不成现在皇上最宠信的是桂忠?”
桂公公苦笑着点头,“当初见他不言不语,又是凤姑姑介绍的人,没放在心上。早知他这般伶俐,真不该让他接近皇上。”
“我也就是当着姑姑的面发发牢骚。告诉姑姑,皇上对桂忠如今很是依赖,信任程度超过你我。”
“这却是桂公公多虑了吧。桂忠再怎么说也还是新人,我们跟随皇上多少年?岂是他可以相较?”
小桂子长叹一声,“从前谁为皇上试药?是姑姑。谁为皇上拿药,是咱家。现在这两样差事都是桂忠一人……”
“紫金阁我们都不能入内,他却来去自如,夜间皇上也离不得他。你说现在宫里最红的还能有谁?”
“不止后宫诸人,前朝大臣们都知晓了这号人物。”
他悠然叹口气,无奈离去。
凤药回神向登仙台而去,先和皇上请安。
皇上歪在塌上,果然是桂忠伺候左右。
他目不斜视,熟练地为皇上端茶,拿毛巾,盖上薄被,点燃息香。
他做事利落轻盈,身形消瘦许多,面色苍白,气质阴柔,眉眼冷漠,与从前判若两人。
然而他面对皇上时,却有种微妙的变化。
依旧是那张脸,依旧没半分表情,却分明能从眼神中看出温柔细腻。
凤药看着他不由心中感叹,若她是皇上,恐怕也会喜欢桂忠。
他做事的动作带着美感。
轻手轻脚,却没半点畏缩小心之态。
他头发梳得光亮,散发着柔和的香气。
身着内侍之服,腰束玉带,衣服几乎不带一丝褶皱。
甚至连他的站姿都像训练过,挺拔而美好。
有些人,的确可以只让人看到背影,就产生遐想。
桂忠就是这种人。
在一众太监里,他实在太出挑。
他为凤药奉茶,凤药近距离注视他,发现他装扮过。
面上薄敷粉黛,唇上点了淡淡的口脂。
但因他身带凌厉,并不让人感觉到这妆扮带着“女气”。
他像把装饰着宝石的锋利匕首。
再好看,也难掩其为“刀兵”的本质。
两人目光交错,凤药警惕地盯他一眼。
皇上在他面前很放松,慢慢陷入沉睡。
他就立在皇上身后,待其睡熟,瞟了凤药一眼,率先向殿外走。
登仙台外空无一人,皆因皇上受不了一点噪音,将服侍之人都赶出殿,只留桂忠一人。
所以这里空旷而安静。
“姑姑为何而来?”
凤药目光落在他衣服和鞋子上。
桂忠的鞋子,以金线绣了云纹。
“公公喜欢金线。”凤药淡然。
“是。”
“为什么?”
“我喜欢最贵最好的东西。”桂忠眼神没有波澜,坦然回答。
“丝线也分着很多等级,公公知晓?”
“这个我倒不大知道,只需吩咐下去,用最昂贵的就行了。”
凤药瞧着他内袖的花纹,压抑悲痛,冷笑一声,“公公所用丝线有僭越之嫌。”
“皇上允许,便非僭越,而是赏赐。”
凤药摸出手帕,展开,里面是一截断掉的金线和一点黑色从衣服上刮下的毛絮。
“你做这件事时,穿的黑衣?”
桂忠眼中寒光一闪,冷然道,“姑姑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我只想知道为什么。”
“你既知道她非自缢,还敢追查?这宫多有秘密,没那么多为什么。”
“我等奴才,只管做好主子的吩咐,哪来的资格发问。”
他的声音薄如刀片,一下下将凤药的心刮得血淋淋。
“那么,真是你了。”
她低声说。
“是我,也不是我。”
“插入对方腹中的匕首,不会被当做凶手,只会当做凶器。”
“在大人们的眼中,你我皆是器物,姑姑把自己当人?”
“明玉不死于我这把凶器,也会死在别的凶器上。”
“她没有自知之明。”
“姑姑一早警告过她吧?她不听,怪谁。”
“在英武殿中动手脚的,除了天子,还能有谁?”
在她发现不应该发现的秘密那天,她就死定了。
桂忠少见地有些激动。
“可是,当时并非没有生机。”
“换成是我,抹掉自己发现机密的痕迹,假装什么也不知道便好,她还想深挖,想找出真相……”
桂忠冷笑几声,“这不是不自量力?”
凤药心头滴血,怪不得那日明玉本要晚上见她,却改口说第二天晚上。
结果就等来了她的死讯。
当初如果自己坚决些,是不是可以救明玉一命?
凤药问过心中便有了答案。
不可能。她的死已成定局
“她,做了什么?”
“她发现了英武殿暗藏的机关。还在机关前留下点过蜡烛的痕迹。”
“你还记得那日皇上召见她,说粥里有沙吗?”
“皇上一见那蜡泪便召回明玉,不给她向外说出秘密的机会。”
“之后,就不用再说了吧。”
还有一点,桂忠没告诉凤药,明玉睡过头是因为闻了秘道中的迷香。
这一点也证实了皇上的推测。
明玉必死。不是因为不守规矩,而是准确踩到了皇上的痛点。
这种僭越带着点蔑视权力的味道。
这才是大忌。
至于皇上的秘密,就算真被发现,下旨不许往外说一个字,她敢说?
这些细微的思考桂忠不会说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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